我曾接受过一次全身麻醉手术。遵照医嘱吸入麻醉剂后,意识在两秒内完全消失。最后的记忆是眼皮因神经反射而缓缓闭合,对此我毫无控制能力。转瞬间,我便苏醒过来。睁眼时,世界如老式电视机突然通电般重新涌入感官。我试图抬手,却发现身体仍被麻醉余效束缚,沉重如铅,喉咙干涩无法发声。医生告知手术已持续四个多小时且非常成功。我不禁暗忖:原来已过去这么久,而我竟对时间流逝毫无察觉。

那一刻我突然领悟:死亡或许并非想象中那般。没有苏醒的选项,没有后续的叙事,更不会有人在耳边轻语“一切顺利”。死亡的感觉可能与全麻相似——意识在刹那间湮灭,灵魂归于虚无,永失感知。在恢复室望着天花板时,我的思绪仍游走于麻醉与清醒的边界。若死亡确如全麻,它既不痛苦也不恐怖,只是一次无法回头的旅程。

然而我们真正恐惧的从来不是死亡本身,而是“不复存在”这一事实。全麻让我们体验了四个小时被压缩成瞬间的“不存在”——无梦、无记忆、无自我概念。但苏醒后我们仍能说“我经历了一次无梦沉睡”。死亡则不同:没有苏醒,没有后续。我们无法从彼岸回望此生,更无法描述不复存在的体验。

这让我想起濒死者的叙述:有人见到白光隧道,有人遇见故人,有人俯瞰自己躯体。科学解释这是大脑缺氧产生的幻觉。或许这些幻觉正是意识最后的挣扎,是自我消亡前试图为永恒虚无赋予意义的最后叙事。而全麻最残酷也最温柔之处,在于它连幻觉都不给予——直接掐灭意识火苗,没有告别仪式,没有走马灯,没有审判,只是一次干净利落的“强制关机”。

若死亡果真如此,它既不浪漫也不恐怖,只是绝对的寂静。但人类永远无法真正理解“不存在”,因为我们思考它的每一刻都仍存在于世。就像闭眼前的最后一瞬,我们永远看不到黑暗降临的完整过程——因为“看到黑暗的我”已经不在那里了。

天亮与否,取决于谁醒来。醒来的人度过一天,未醒的人度过一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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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章发布:2025-09-2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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